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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普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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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道行聽得這話卻是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道:“哪裏,哪裏。過獎,過獎。”

李清漪手上摩挲著椅柄,仿若無意的問道;“道長千裏迢迢來此,是有什麽要事嗎?”

藍道行默了默,過了片刻才道:“我聽我師父說,京裏的青雲觀和我們青城宮系出同門呢!我師父走了,我一個人在村裏也住不慣,索性來京裏投奔青雲觀,也算是有個照應。哪裏知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夥,竟是聽也不聽,直接趕我出門了!”

李清漪聽得這話微微一笑:“我聽人說,這青雲觀的觀主可是和陶國師有交情,他們觀裏的道士連景王府都能入,各個都是身懷絕技,故而眼高於頂。不知道長可有什麽拿手的?”

藍道行臉漲得通紅,偏還提著一口氣,揚頭道:“他們那點小本事算什麽,都是糊弄人的。我這可是扶鸞請乩,能請神上身呢!”他骨架小又十分瘦削,一張圓臉看著還有幾分孩子氣,說起話來倒是十分有氣勢。

扶鸞請乩算是道術中的一種,《說文》裏解釋是“蔔以問疑也”,簡單來說就是請神來附體來問吉兇。這扶鸞請乩說不上是什麽正道卻也是許多道士看家的本事——宮裏的皇帝沒事找事總也要來一手,久而久之,公卿裏頭也流行起來。

李清漪不太信這個,可藍道行這本事卻是正合了她的心思。正好如英沏好茶,端了茶水上來,李清漪親手給藍道行倒了一杯,笑道:“道長好本事,”頓了頓,又道,“既然青雲觀去不得,那道長接下來可有什麽打算?”

倒不是什麽好茶,不過是最普通的普洱,因著普洱耐泡,茶湯顏色橙黃,香味綿長,一個茶餅能用很久。

藍道行搓了搓手,接過茶杯,小聲道:“我打算先歇幾日,整套行頭出來,再去拜訪陶國師。”

這位陶國師陶仲文可不是什麽野道士出身,他是正經的龍虎山出身,據說通曉神霄雷法,還曾獻“固本精元湯”於上,方有皇子皇女誕生。皇帝極其寵信,不僅賜他一品服飾還加封少師少傅少保,簡直要那些兢兢業業一輩子的朝臣恨得咬牙,暗地裏也不知有多少人眼饞眼紅。那“二龍不相見”的說法也是出自他口,裕王和景王估計心裏頭也很有些想法呢。

當然,在天下道士的心裏,這陶國師可是他們人生奮鬥的終極目標。許多跑來京城的道士都喜歡往陶國師那裏轉悠,想要混個好前程。李清漪心知藍道行既是打算去找陶國師,想來也是個有野心想要上進的。再者,此人鄉野出身,初來京都,既無根底又無甚認識之人,大有可做文章之處。

她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擡目讓如英退下,這才開口說起正事:“既然道長打算拜訪陶國師,想來也是志存高遠之人。正巧,我有一樁富貴打算送有緣之人,不知道長可願接下?”

藍道行聽得這話,面上神色微微一變,頓時正經起來。他擡頭去看李清漪,正色問道:“不知是何等的富貴?”

李清漪擡目一笑,她膚白如玉,眸如春水,容色極盛。一眼望去:春水潺潺,綠水繞青山,紅花擁碧枝,春光如斯醉人。仿佛是春日裏最美的詩篇似的動人,偏偏又似姑射仙人一般高高在上,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只聽她以溫柔的聲調緩緩言道:“此事若成,道長不僅能得陛下寵信,來日之功亦可直追陶國師,當為天下道人之首。”頓了頓,她面上笑意越盛,輕聲細語的加了一句,“只是,若是不成,恐是有傷性命。”

藍道行凝目看她,見她一派鄭重也不知怎地心頭一跳,忽然咬了咬牙:“中!俺幹了!”他一急,眸光越黑,面上漲紅,倒是把土話都冒出來了。

李清漪抿唇一笑,從容自若的端起茶杯,低頭喝了口茶,心中已是有了底。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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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還有些事情要安排,李清漪倒是沒有把藍道行這張牌立刻就打出去,反倒隨手拿了幾本書讓藍道行先補補功課:“今上聰慧過人,博聞強記,最喜引經據典。你做道士,倒是不需要學富五車但是好歹也要知道些事和典故,才能逢迎上意,富貴綿長。”

雖說道士走的是偏門,但是有共同語言總是好的。陶國師陶仲文能混到如今風光地位,除了會道術有些真本事之外,也是因為他為人謹慎、深知帝心。

藍道行倒也識字——扶鸞請乩說得好聽是把人求問的問題燒給神仙去求問吉兇,實際上還不是要他自己“過目”?故而,他也算得上是識文斷字,能扯幾句文雅話,雖知道這是臨時抱佛腳卻也乖乖的接書看起來。

李清漪見他受教,倒是放了些心——既然已經打算用藍道行這張牌,那就不能急於一時,要選好時機、讓他有個好的出場方式才行。也不知她是走了什麽運,這天剛剛遇見了藍道行這個小道士,轉頭又遇見了來山上散心的王大公子王世貞。

因著楊繼盛剛死不久,王世貞一身素袍,配著他那風流倜儻的容貌,倒是有些玉樹臨風的模樣。既然路上遇見了,多少也算是認識的人,總也不好當面就避開。

李清漪退開幾步,禮了禮:“王公子。”

王世貞面上神色很淡,看了眼穿著道袍的李清漪,倒是有幾分好奇:“仙姑認得我?”

李清漪點點頭,簡單的解釋了一句:“那日在西市見過一面。”

王世貞聞言,不由擡頭重又看了李清漪一眼,隨即苦笑道:“小子唐突,倒是叫仙姑見笑了。”他微微一頓,主動解釋起自己的今日上山的來意,“聽說山上的青雲觀很靈驗,我便想來瞧瞧。”

熟知道士坑蒙拐騙底細並且正打算往這方面發揚光大的李清漪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揭穿青雲觀那些道士的底細——信仰自由嘛,人家這模樣,有個心靈寄托總也是好的。於是,李清漪點了點頭:“只要來客心誠,青雲觀的幾位師父定會盡心。”

至於心誠與否,自然和香油錢的多少有關。

王世貞點點頭,見著李清漪波瀾不驚的模樣,忽然有了些感慨:“仙姑年紀輕輕,怎地就想起出家了?”

李清漪斟酌了一下,倒是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反倒是王世貞,見她這般模樣只當是有難言之隱,輕輕嘆了口氣轉而說起其他來:“說來,我此來也是為好友夫婦上柱香,好叫他們泉下安寧。”

李清漪聞言一驚,不由追問道:“楊夫人也去了?”

王世貞垂下眼,不掩悲痛之色:“是,我們才剛安頓好仲芳的遺體,楊夫人便隨之而去了——真乃天下少見的賢婦!”

李清漪聞言卻是搖頭道:“夫妻同去固是順心遂意,可家中老幼又當如何?楊公一心為民,死得其所,楊夫人哪怕是看在他的份上也當保重自身,養老護幼,也能叫楊公心安。人生一世,只有活著,才能做更多的事。這時候死,簡直是犯傻。”

李清漪這話卻是少見的論斷,王世貞也非食古不化之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仙姑這話卻也在理。不過,如仙姑這般女子卻也少有。”他似笑非笑,並不談那些禮教舊典,只是淡淡道,“當然,楊夫人也是夫妻情深,許是因為情之所至,這才犯了傻。”

情之所至。

這四個字叫李清漪喉中一梗,簡直是被人放了一支冷箭,應不出聲來。

天知道,李清漪這輩子上敬愛父母、下愛護幼妹,自覺自己實在是個難得的長情厚道人,偏偏卻是覺不出所謂的“情”滋味。即便是嫁給裕王,眼見著丈夫日漸成熟穩重,傾心相待,她也依舊只覺平常,反倒越加不信那些市井話本裏的“情愛”一說——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萬金油的借口了,哪裏不夠往哪裏湊,偏偏信的人還不少。

好在王世貞是個體貼人,見著李清漪神色,很快便轉了口:“仙姑方外之人,想來是不喜歡說這個的,是我冒失了。”

好在,路已到頭,前面就是白雲觀和青雲觀。

李清漪木著一張臉,淡淡道:“前面就是青雲觀,公子請吧。”

王世貞點點頭,他為人周道小心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不知仙姑要往哪裏去?山上人少,獨自一人怕是有些不方便。”

“無事,我就住在白雲觀。”

這一次,換王世貞無話可說了——裕王妃被廢後為靜敏仙師於白雲觀修行一事,王世貞還是知道的。

見著王世貞那張驚訝得無以覆加的面孔,李清漪心氣稍緩,到底還是忍不住笑了一笑,好心提醒了一句:“王公子與楊公感情深厚無人不知,嚴家必是心懷不喜。既然楊公一事已畢,日後還請多加小心,最好避開嚴家才是。”

王世貞點點頭,默不作聲的禮了禮,方才道:“多謝提醒,”他看著李清漪那張美得出奇的面容,輕輕嘆氣,“也請仙姑自己珍重。”

說真的,王大公子感情細膩,心裏頭挺替李清漪難過的:她出落得如此美貌又正當韶華,曾為王妃之尊有大好前程,如今卻只能青燈古佛渡此一世。

實在可惜,實在可嘆。天意弄人,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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